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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章 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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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屋内。

    寒风呼呼的从房顶破的大洞吹入。

    狼藉一片的屋内,枕头在地上,被子在墙角,花瓶粉身碎骨,凳子四条腿全部不翼而飞,桌子从中间一分为二……房间中独好的一张塌子上,木茶几旁,东南西北四个方向,各以不同姿态安坐一人。

    张子尧:“……”

    素廉:“……”

    吞佛:“……”

    烛九阴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咦,这下好了,”烛九阴一脸乐观,轻轻击掌,“正好无聊得要长出第二条尾巴,咱们四个人凑一桌麻将?”

    众人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别说话,人渣。”张子尧面无表情道。

    烛九阴一本正经纠正:“本君是龙。”

    张子尧面不改色:“龙人渣。”

    烛九阴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人渣”——这个新鲜的词汇打从张子尧醒来后便成为了烛九阴的新外号,联想吞佛莫名出现到张子尧此时的一举一动,外加曾经孟婆说的那些个模棱两可的废话……烛九阴不是傻子,他用脚趾头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:张子尧就是释空也就是龙海和尚的转世,而因为上辈子放不下的东西太多,拖坠了那和尚的修行,所以那个对别人心狠对自己更加心狠的和尚一口干了那碗孟婆汤……或许是两碗……又或许是一盆——总之就是他喝了孟婆汤,一狠心把该扔的不该扔的都扔了,转世成为了个无心无肺的小混蛋。

    也就是张子尧。

    而张子尧通过那个大名儿叫“忘川盆”的东西将龙海和尚的一生看了一遍,一琢磨不对啊这就是我的前世,于是便连带着龙海和尚那份,把烛九阴顺带恨上了——

    基本差不多就是这样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这算不算隔世追凶?

    真想把命运老人暴打一顿,本君的命书他也敢这么胡写!

    这会儿烛九阴有苦说不清,只恨自己之前怎么就喜欢招蜂引蝶,看看,现在后遗症来了吧……?被少年瞪视之中,男人看了看屋内剩下的两个人,一个抬头看着天花板,一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——总之就是没有人要给自己说话的样子,于是他用手肘捅捅左边的素廉:“……咱们一起同甘共苦、朝夕相处这无聊得要长出第二条尾巴的那么多日子,你不给本君说话?”

    之前望着天花板的素廉先是一脸犹豫地看了眼张子尧的脸色,然后变作一脸坚决地摇摇头。

    烛九阴知道他是个狗腿子,指望不得,于是用手肘捅捅右边的吞佛:“……你呢?你即为本君,他人骂本君即为骂你,你不回嘴?”

    吞佛抬了抬眼皮,不看烛九阴居然只看张子尧,然后继续垂下眼,作哑巴。

    “好,好,好。”烛九阴点点头,连说三个好字,“好啊,都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,是吧?——还有你也是,张子尧,说你呢!看谁!本君两脚不着地昼夜不分病床前照顾你,七彩神石不找了;丢的那些个法力不要了;嫦娥七仙女蟠桃仙女那些个妞儿也不泡了……整天像个二十四孝儿子似的守着,生怕你睁开眼第一眼见不着本君又以为本君跑了哭鼻子!你倒好,就等着本君去尿个尿的功夫自己醒了,醒了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摆脸色……”

    烛九阴指了指门槛旁的那鸳鸯戏水抱枕:“还拿枕头砸本君如花似玉的脸!”

    众人:“……”

    对于烛九阴特别长废话特别多的指责,张子尧只有三个字:“你活该。”

    烛九阴愣了下,鼻孔朝天倒吸一口凉气,差点没被气死:“你说什么本君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。”

    张子尧却懒得理他。

    “你做过什么你自己知道,吞佛告诉我,你在玉藻前殿看见的人是释空,”张子尧站起来,那杆点龙笔又挂回了他的腰间,黑发少年用手用力戳了戳烛九阴的胸口,“若不愧疚,你怎会看见他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烛九阴立刻转向吞佛,“你个叛徒。”

    “别自己对自己说话,精神分裂么你?”张子尧想了想,又冷笑,“不过也是,你就是个疯子,看着跟谁都挺好,其实从来没把谁放在心上——当初后土让你走,我扯着你的袖子求你别扔下我,结果你还是走得头也不回那时候我就该看出来!”

    烛九阴:“……”

    怎么又扯到无悲城那次啦?这是新仇旧恨一起上?……搞得这孩子的两辈子就围着本君打转、什么糟心事儿都同本君有关似的。

    烛九阴换了个坐姿,以掩饰自己现在有那么一点点往上冒泡的心虚,然而脸上却一本正经道:“喜欢是两个人的事,本君不好龙阳,无法回应,只好愧疚了!难不成还要本君哄着他让他浑浑噩噩过完那一生么?你这小蠢货根本不知道要得本君愧疚已经极为荣幸——”

    烛九阴话还没说完,张子尧扔给他一个“你可以放弃治疗了”的眼神站起来,权当他透明似的跟素廉道:“牛牛,我饿了。”

    素廉闻言立刻站了起来要给他去找吃的。

    看着面前高自己快一个脑袋的男子,张子尧先是愣怔了下,而后收敛起刚才对烛九阴的愤怒,对素廉展颜笑道:“牛牛,你长得好高了啊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是我。”素廉言简意赅道,说着伸出手摸了摸张子尧的脸,“瘦了。”

    说的是张子尧瘦了。

    他只是极为自然地摸了下便缩回了手,所以张子尧也没放在心上,只是跟着伸手摸了摸而后道:“没有吧,就躺在那儿睡觉……反而是这些日子照顾我辛苦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辛苦。”素廉又问,“想吃什么?”

    “几个月没吃东西了能吃什么,喝点粥行了,仔细胃弄坏了,”烛九阴受不了两人那温馨和谐的气氛,插嘴不耐烦道,“而且这荒山野岭的,就只有一些雪山果子和麻雀……”

    “还有王八啊。”张子尧道。

    烛九阴:“……哪来的王八?”

    张子尧:“今晚是月圆吧?你拿那前世今生盆照照,指不定水盆里就能浮上来一只王八。”

    烛九阴反应过来,顿时眉毛都快飞到脑门上去了:“你说谁上辈子是王八?”

    张子尧:“说你。”

    烛九阴倒吸一口凉气,不知道这小蠢货刚醒来哪来那么多力气跟他吵架,正欲回嘴,这时候只听见吞佛淡淡道“吵死了”,紧接着白光一闪,消失于人们视线中——与此同时,张子尧似乎感觉到从自己的手臂上传来些许瘙痒,掀起袖子一看,这才发现手臂上多了一条刺青样的银龙。

    ——银龙银鳞红眸栩栩如生,细节刻画极其逼真,仿佛下一秒便成从他的手臂飞出……

    “老子个本体活蹦乱跳的在这,那叛徒往别人身上飞……”烛九阴抱臂嘲讽,“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。”

    “你对自己定位倒是准确。”

    张子尧瞥了烛九阴一眼,不容等他反驳便转身跟着素廉出去了。留下烛九阴一人坐在房间里对着房顶上那大洞一时无语,良久,他愣了愣,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自言自语嘟囔道:“今晚,是月圆夜啊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这边,张子尧跟着素廉离开了房间,来到厨房,不意外地发现这里空空如也。

    这月见涯本就是百年荒无人烟,加上烛九阴和素廉都是神仙,神仙是不用吃东西的——平日里吃些什么,那都是嘴馋……

    素廉放下锅盖淡淡道:“我去给你找吃的。”

    张子尧久卧病床,好不容易醒来了自然不想还窝在房间里干等,于是便说:“我也去。”

    素廉没阻止他,似乎也不想将张子尧一人放在宅子里被烛九阴那个嘴碎的骚扰,索性带着张子尧去后山峭壁上——躺了那么久本就手脚发软,张子尧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上走得摇摇晃晃,抬头一看走在前面的素廉笼着袖子,没有在干净的积雪上留下一丝脚印,他愣了愣,回过头去,这才发现身后只有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,便是他自己的。

    “牛牛,”黑发少年微微眯起眼笑,“我不在的这些日子,你不仅长高了,连法力都变强了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烛龙不是我对手。”素廉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样四平八稳。

    张子尧笑了笑:“我们牛牛真能干。”

    语气还是哄小孩的语气,走在前面的俊美男子因为少年的这般话不高兴地抿了抿唇……不过是在身后人看不见的角度——

    这会儿张子尧正专注脚下,忙着把自己的脚从积雪里□□……看着原本脚跟对着自己的人此时转过来脚尖对着自己。他愣了愣,抬起头,对视上一只金色的瞳眸,问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……那个白衣服的,叫吞佛的人是——”

    “上一世,那赖皮龙放在我身体里的一缕龙魂,”张子尧道,“不知道为什么,跟着我投胎转世了,直到我想起前一世的事情,他便又出现了。”

    素廉似乎有些不服气地抿起唇:“可是你都喝下孟婆汤了。”

    ——为什么还有这些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要跟上来?

    “是啊,”张子尧耸耸肩,捞起袖子看了看手臂上的银龙,又被冻得赶紧放下袖子,问素廉,“还走不走了?到地方了?”

    “……到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看着转过身背对自己的素廉,张子尧觉得他好像哪里不高兴了——但是他为啥不高兴啊?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?

    张子尧满脸莫名,又不好问,只好自顾自找了个大石头坐下来,看着素廉采摘了些晶莹剔透的果子给他——果子长在悬崖峭壁上,寻常人采摘不到,但是素廉是神仙,所以这倒是难不倒他……

    果实是一串串的红色,长条形的,张子尧抹掉手中果实上的雪霜将果子的一端放进嘴里,薄薄的皮咬破了里面便涌出清甜的果肉和汁水,再一吸,甜蜜的汁水顺着舌尖流淌过喉咙流淌进胃里,胃部咕噜噜地运作起来,张子尧这才感觉自己真的活了过来……

    他低头认真吃东西的时候,素廉又摘了一堆这种果子回来,并着肩挨着张子尧在大石头上坐下,也不说话,便是安静地看着他吃……张子尧抬起头,正想问素廉要不要也尝尝,这时候却无意中看见这果子丰盛红色的汁液有些蹭到了他的衣袖上,还有他的下巴上——

    张子尧还当他是个孩子的。

    所以便伸手替他擦,少年带着些许温度的指腹擦过灾祸神的下巴。

    素廉愣了愣,低下头,看见面前的少年垂着眼,很认真地用自己的手在给自己擦拭身上的污物……他突然伸出手扣住了他的手腕——

    少年微微一愣,随即不作任何疑惑地问:“嗯?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今晚是月圆,我和烛龙替你要来了拔秽的方式,那假和尚把该做的都做了,今晚再有一次,就能彻底把秽拔掉。”素廉难得说了个长句子,“今晚我来帮你?”

    张子尧都快忘了这件事了,他眨眨眼,还没来得及回答,便看见眼前的人眨眨眼,居然露出了个类似于祈求的柔软眼神:“不要烛龙,好不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