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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 障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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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薄子夏听见更漏的声音,已经是二更了。这晚是圆月,一轮月亮悬在深蓝色的天上,晴夜里半点云都不见,风吹得人心里发冷。

    吐蕃人将驿站中的蜡烛油灯都熄了,只留下楼下大厅里火炉中生的炭火取暖。天一黑,他们便聚在楼下喝酒烤火,薄子夏在楼上听见央金弹三弦唱着歌,其余人都说说笑笑,似乎极为开心。

    央金告知薄子夏,他们杀了修罗道的人,修罗道绝不会善罢甘休,今晚很有可能报复而来,所以要做好戒备。但看他们这有说有笑的欢乐模样,想必也是胸有成竹了。薄子夏站在楼上,楼下的说笑声都与她无关,她隔着窗子看那明月,越看越觉得凄清。

    忽然间,众人谈笑、唱歌、拨弦的声音都消失了,一个老头的声音低低用吐蕃语低低说了句什么,薄子夏听到“呼”的一声,那是用什么东西将火扑灭的声音。转眼时间,楼上楼下只余一片寂静,听得到风从窗纸吹进来的声响。薄子夏心里暗自吃惊,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,便提起裙子蹑手蹑脚地走下楼。

    驿站的楼梯时间久了,一踩上去便嘎吱作响,地方又窄又黑,薄子夏正探头去查看一楼的情况,却见一个黑影猛得扑过来,将她推了个趔趄。推她的人是顿珠,他用吐蕃语对薄子夏吼了句什么,薄子夏听不懂,却也明白他的意思,是让她迅速避开。

    顿珠的这声暴喝仿佛是把凝着的冰面打碎,让在黑暗中对峙着的双方都确定了对方的位置,薄子夏这时才听见楼下传来打斗声。

    薄子夏扭身就往走廊里跑。她并非惧怕与修罗道的人交锋,而是怕遇到合德。虽然今晚的偷袭,合德不一定会出现在这里。

    驿站二楼的尽头有一间不大的屋子,主要堆放些杂物。薄子夏闪身进去,蹲在积满尘灰的破烂物什后面,这才长出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打斗声不断地传上来,十分激烈,乒乒乓乓混乱一片,仿佛要把这破房子都给弄榻。薄子夏侧耳听着楼下动静,也分不出来是谁占了上风。她听到好像有人上了楼,沿着走廊一步步不疾不徐地走过来,像是在寻找着什么。楼下打得如火如荼,这人得脚步声混在其中,几乎让人听不到。

    薄子夏兀自纳闷,不知这脚步声是怎么回事。她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,想从门缝中往外瞟一眼,藏身的房间门忽然被推开了。薄子夏看到了极为恐怖的景象:合德披头散发,手中提着风灯站在门口,火光幽绿,映得合德的脸宛若索命厉鬼。

    “姐姐,”合德微微一笑,“我们又见面了。”

    薄子夏推开房中破烂的窗子,纵身从二楼跃了下去。她在地上站稳,回头又看了一眼,合德正站在窗口俯视着她。目光冰冷,似要将她刺伤了一般。而楼下的空地当中,吐蕃人和修罗道的人厮杀甚是惨烈,双方皆各有伤亡。

    “喂,你怎么出来了?”薄子夏听见央金在大叫,隔了许多人和交错撞击的兵器,也听不清楚央金在哪里。薄子夏夺路就往驿站之外逃去。

    驿站之外,是一条大道,直通到江边去。薄子夏沿着这条道跑了几步,便见一人站在大路中间,正对着他。这人手中拿着纸糊的招魂幡,面前有一堆没有燃尽的纸钱。纸灰的气味让薄子夏脚步为之一顿,而后发起抖来。

    那人的脸正对着月亮,薄子夏看清了他的脸,双目紧闭,似哭似笑,十分痛苦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林明思……”

    薄子夏不知道为什么林明思会堵在路中间还一副便秘的表情,她绕过林明思,往江边奔逃而去。

    “芸芸众生都在排队死亡,为什么只有你如此着急?”薄子夏听到林明思闭着眼睛,问了她一句。她不知如何回答,只能继续往前跑着。

    林明思还站在原地念念有词,手中白纸糊成的华幡在北风中飞舞中。忽然一阵狂风从江上吹过来,好像变天了。晴夜暗了下来,乌云将圆月遮蔽,四周不见半点光亮,连逃跑的路都变得茫茫渺渺,看不清楚了。

    世界仿佛变成了一片混沌。薄子夏站在黑暗的中心,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,也不知道能走到哪里。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,脚陷进了泥泞之中。她伸手向四处去探,摸到了一棵树,心下明白自己是走到了道边。她站在原地犹豫良久,直到被一个人从身后抱个满怀,腰被箍住,逃无可逃。

    “终于抓到你了,这回,我不会让你再离开。”

    合德的声音吐在耳边,甜蜜而危险。她转到薄子夏的面前,手臂依然紧紧抱着她。世界中一切都是黑暗的,唯有合德手中的风灯亮着,薄子夏能够看清的只有在她面前微笑着的合德。薄子夏心中恐惧,挣扎着想要跑开,合德笑了起来,那笑声如同石子在结了冰的河面上刮过,冰冷而刺耳。

    “你跑不掉的。”

    仿佛谶语,又仿佛烙印在心上的诅咒。比之言语,薄子夏更惧怕她接下来所要面对的一切。她用力从合德的臂弯中抽出自己的手臂,又去掰她的手指,不顾一切想要逃开,情绪失控到近乎于尖叫出声。

    “放开我!”

    啪的一声,脸颊上挨了一下,薄子夏的脸撇向了一边,随后便火辣辣疼了起来。合德推着她的肩膀,将她狠狠推到路边的树干上,后背的旧伤被这样一撞,痛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总是想离开我?”合德低声问,咬牙切齿得仿佛是薄子夏欠了她的,“是我哪里做的不好?还是,你从来,根本就没有看得起我?”

    她没有给薄子夏回答的机会。在薄子夏开口之前,合德的唇就已经覆了上来。这个吻并无温柔可言,合德甚至是在用牙齿撕咬着她的嘴唇,薄子夏尝到了口中弥漫开的血腥味。她的眼睛向上望着,合德的风灯照亮了没有叶子的树冠,像是索命的棘刺,夜空里不见星月,只有空茫的漆黑。合德捧着她的头深吻下去,舌头搅入薄子夏的口腔,口鼻之间满是合德的味道。薄子夏想起地宫中恶神的塑像,神前燃着檀香,地上流着血,合德就跪坐在其中,像是在恒河和烈火中沐浴的舍脂女……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合德终于放开了她。薄子夏大口喘着气,脸颊通红。她呼吸着黑暗湿冷的空气,觉得绝望也随之逐渐弥漫到心中了。合德执起薄子夏的双手,轻声说道:“闹够了,就回来吧。”她正要将薄子夏手腕上的铁环扣到一起,忽然天上的乌云尽数散开,月亮的光重新又洒下来,薄子夏看到合德的脸色倏然变了。

    “还有谁能破障月之法?”合德正喃喃自语,脸色忽然一变,叫了一声“不好”,抱住薄子夏往旁边躲闪,两人一起摔倒在泥地上。破风声起,一支翎箭正中方才薄子夏靠着的树干。如果不是合德及时反应,中箭的便是合德了。

    月光下,央金背着箭筒,手中拿着一张装饰着翎羽的弓往这边跑过来。她一边张弓搭箭,一边对合德喊道:“放开她!”

    合德的脸色不怎么好看。她站起身,警惕地望着央金手中的箭,央金念及在合德身后的薄子夏,亦不敢轻举妄动。两人便站在路中对峙着。

    薄子夏从地上爬起来,看了看合德,又望着央金,推算自己几步能跑到央金那里。

    “她是我的人。”合德对央金说,声音轻而慢,每一个字却都说得很清楚。

    央金也不废言,箭离弦,趁合德闪避之际,往前疾走几步,再度张弓搭箭。薄子夏在合德身后瞧得了时机,忽然出手袭向合德。合德反身伸手架住薄子夏的手臂,她的表情似乎有一点不可置信:“姐姐,你喜欢她是吗……”

    尽管不合时宜,薄子夏此刻倒颇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。她不想解释,也没有时间解释,央金的箭已经离弦,合德松开薄子夏,往一旁躲闪。薄子夏趁机向央金跑过去,央金将弓重新背好,也不恋战,拉起薄子夏就往反方向狂奔。

    月色明亮,薄子夏看得到央金头上的红珊瑚和绿松石。她不敢回头去看合德,也许比起合德追上来,她更害怕的是看到合德的表情。

    央金拉着薄子夏跑了差不多有一里路才停下来,手扶着膝盖喘气。

    “驿站中怎么样了?”薄子夏问道。

    “修罗道中有人会障月之法,”央金抬头看了眼明月,心有余悸的模样,“没有月亮,达瓦神就不能护佑我们了。还好后来不知道什么人破了障月法,我们没太大损失,修罗道中的人也没占到便宜。”

    不等薄子夏说话,央金转过头问道:“刚才那个女人,是个什么人?”

    薄子夏想了想,还是简短地说:“她叫舍脂,是修罗道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,果然一看就不是好人。”央金撇了撇嘴,去拉薄子夏的袖子,“走吧,我们回去看看,阿爸阿叔好像都受伤了。”